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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洁净了。乍一看到她，岛村就把那种事同她分开了川端康成《雪国》

晚饭过后，温润的穿堂风掠过房间，躺在凉席上的A好不容易止住了汗，这准是晚餐那一顿面条催的。说来也有趣，南方的冬天令人捉摸不透，昨天在床上裹着棉被哆嗦的A，今天已经赤着上身在床上无所事事地读小说了。不知是不是那面条过于精细，让A的血糖蹭蹭地窜到了顶峰，没一会儿他便架不住这一阵清凉，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钓起了鱼。

嗡嗡——

一条讯息打破了这风，人与倦意的平衡，将A从柔软的枕头中扯了起来。看到这条讯息的A满是疑惑：“怎么她会来找我说话？”。

“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给A发信息的是一个叫Yuki的女生，A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反而可以说是记忆犹新。可便是绞尽了他的贫瘠的记忆力，他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到底曾有过什么联系，若真要计较这一丝一缕的关联，A只能想起一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那是某一次组织迎新会，新老成员都得与会，作为二年级的学长，A必然不会缺席。去年他还是一个新人，转眼间就送走了一批学长，迎来了脸上还带着中学生稚嫩的学弟学妹们，可这一年里A并没有在组织里认识什么朋友，换句话说，A不善于交朋友。因此作为学长的他走进了这个熟悉的教室，却看不到什么熟悉的面孔，一眼扫过去，净是叫不上名的成员。

可A也乐得落个清静，毕竟纷杂的人际关系是他最不擅长的，即使他并不介意和陌生人来上一次气氛活跃的交谈。由于来得太晚，A只好找了一个前排的角落坐了下来，在整理并把书包挂好在椅子上的空挡，他打量了一下座位旁边的男生，似乎是一个新生。不得不说的是，即使A不是一个热衷于社交的动物，但他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发现美——发现美女的机会，趁着讲台上的干部还没把灯光打暗，开始他的迎新讲演，A赶忙扭头向后扫视今年的新生。这是A第一次见到Yuki。

最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Yuki那精致的面孔，而是她透着红晕的肌肤和略有些肥大的白色棉服，若略去那一头乌发，仿佛像冬日里的海棠花点缀在了茫茫白雪之上。上一秒A还在流连于Yuki的双颊，下一秒又被她那仿佛未被时间划伤的眼睛抓住了。那天教室里的灯光有些强烈，随着Yuki视线的频频变化，A觉着自己像在端详着溽暑被风拂过的湖面，波光粼粼，而自己不时地会被反射过来的阳光迷了眼。

“好可爱啊！”

如果身边的男生是自己的好友，A绝对压抑不住自己兴奋，拉着他一起欣赏这不远处的好风光。他总是不吝啬于分享自己心中的美。

“欢迎大家参加这个活动，下面我简单说两句——”，干部们准备发言了，教室也暗了下来，只剩下干部和黑板被投影仪的光打亮，A也只好暂时转过头去。

刚刚的姣好面容让A着了迷，但碍于自己坐在前排，如果这时回头恐怕必然被那个女生发现了吧。A看着台上干部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但是啥也没进到A的脑里去，他此刻正想着该不该再回头看看，哪怕就一会儿。A灵机一动，装成要从书包里拿出什么似的，转过身去。

Yuki这会儿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干部的讲演，目光指向前方，并没有发觉角落的一个男生正转过头看着自己。若说灯光下Yuki的眸子有如一面镜子，那昏暗的教室里那双眼睛便被投影漫反射的光所点亮，如夜空中明灭的星。或许是光照下过于耀眼而让人无法聚焦，微弱光线打亮了Yuki的脸，此刻A才意识到，说自己被这女生洁净的双眸和嫩红的双颊所吸引是对她的五官的不尊重，那恰到好处淡淡的眉毛，算不上高耸入云但也是纤小挺立的鼻子，到淡粉色微张的唇，美是美好事物的有机统一，A为自己先前的肤浅认识感到羞愧，美即是整体美，可不能分开而谈。

干部就这么一直在台上让自己的双唇不断碰撞，而A呢一开始还只是趁着偶尔转身“整理”书包的空当瞧上Yuki两眼，来来去去不知多少次之后，他也懒得再装模做样下去，倒不如就这么转身一直看下去好了，如果坐在A背后的人有在注意前边的男生在干嘛，他肯定会奇怪为什么这个男生对着一个空书包翻来覆去，仿佛是在一碗吃完粉和肉的螺蛳粉里拼命找寻最后一粒花生。

啪嗒——

教室恢复了明亮，A赶忙把扭转已久的身子摆回了中立位，似乎今天的活动就到此为止了

“怎么今年的会要比去年的结束得快上不少？”

A似乎意犹未尽，但恐怕并不是迷上了干部那张灵动的嘴。

背起书包，随着人流慢慢走向出口，A心里只想着，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这么满足地瞧着一个美女看个够了。

“学长，你是之前负责培训的吗？”——

A转过身去，刚刚不知看了多久的面孔此刻近在眼前时，又显得陌生了起来。是Yuki在问话。

“对……你有……有什么事儿吗？”

“我是负责策划的新生，听我们部长说学长你之前有在带新生，不知道你能不能来帮帮我们呢？”

如此面对面的交谈，顿时让迷醉于美的A醒了过来，他完全没准备好如何回复，生怕给人留下个坏印象。

“我最近没空，要不……这样，你留个联系方式，我……我可以把另一个懂行的学姐介绍给你。”

“好啊！这是我的QQ！”

此刻A的心脏早已止不住地泵动，才让他免于遭受缺氧的苦，虽说平时总是喜欢目不转睛地盯着美女，他也自认为对交际这件事有些手段，但当美女就如此站在面前的时候他那颗怂胆便暴露无遗，所有脑中预想的理论都如蒲公英在风中一般散得细碎，只能卡壳地让汉字一个一个的往外蹦。

这就是A与Yuki的第一次对话，也是唯一一次面对面的对话，此后，虽每当组织进行活动的时候A都能看见她的身影，也在想着待会儿要不要试着去和她说说话，可当A匆匆忙完手头的事儿的时候，转头望过去已不见她的身影。渐渐地，似乎Yuki出勤率越来越低，索性到最后便失了踪影，A至始至终没找到时机上去开始自己的第一次搭讪。但好在A虽爱美，但并不执着于美，在广袤的大地上漫步，目光之所及均有发现美的机会，若身后的美消失在视野之中，倒没必要转身追寻，不如继续前行。

“很闲啊，咋了？”，互联网上的对话对于A来说倒是得心应手，不仅是因为他键入的速度快，而且免去了面对面时还需控制表情的尴尬。

“我读了之前你推荐的那本书，读得有些迷糊，想和你讨论一下咋样？”

“我怎么不记得有过推荐给你？”

A对这开场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朋友圈发的，你忘了吗？我闲着没事儿就去读了。”

他这才想起来两人虽然基本没有用聊天软件进行对话，但在朋友圈里却偶有互动，其中大多只是极为随意的简短对谈。

“《雪国》确实是比较晦涩，我也仅仅是读了个一知半解，不过我们可以讨论讨论。”

就这样，A和Yuki就着故事的内容展开了较为浅薄的讨论，其实两人都没太读懂这本沾有诺贝尔文学奖荣光的小说，仅仅是在故事剧情的描述上泛泛而谈，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定是要被取笑，而A似乎也觉得二人的对话似乎并没有什么重点，不过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罢了。

“若是看不懂书，倒是可以在网上搜索书评，又或者自己寻找资料去仔细研读，虽然我俩打过一个照面，也算是朋友圈的点赞之交，但找人聊书是可以和与人分享性癖相当的行为，和我这么一个陌生人倒不至于吧？”

A心里犯着嘀咕，不知这位久未谋面的漂亮女孩儿是咋想的，但看起来并没有想要聊书的意思。

果不其然，对话随着Yuki的一个问句急转了方向。

“我分手了你知道吗？”

A顿时慌了神，心想，原来她是有男朋友的吗？

“我不知道呀，我连你有过男朋友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经很久没有来组织参加活动了。”

“哈哈，就是因为谈恋爱了才不来组织了嘛，因为男朋友不喜欢我们两个相处的时间被组织分走。”

A这才想起来每次组织活动集合之前，都会有个陌生的男子站在楼道口那儿玩手机，但因为那儿灯光昏暗倒是没让自己在意。看来那个男生就是她的男朋友，不，前男友吧？

“不过现在我们俩分手了，下个学期我就又能有时间去参加活动了！好期待下个学期的活动！”

似乎分手并没有对Yuki造成什么情绪上的影响，这让A十分困扰，不知道如何回复下一句好，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十分想见她，请她务必下学期来参加活动吧？而且如果心情没有被影响，又为何会无聊到找自己聊天呢？A恨不得把这些疑问一股脑都打出去。

“但其实今天想说的和分手没关系了，是我有些情感困惑想找你聊聊，因为我见你在朋友圈经常发一些忧伤文字，我感觉你可能会知道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隔着屏幕，霎时让A红了脸。A虽说总是在社交媒体上写着一些有病无病的呻吟，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恋爱白痴，爱情的道理在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但是真要他把他嘴里的理论转化成方法论并实践，准够他喝一壶的，怕不是像第一次见到Yuki那般见了女人便丢了神。但既然美女都主动来向自己“取经”了，A自然是得打肿脸充胖子。

“好啊，不过你先说说吧。”

“其实我分手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没让大家知道。但最近放假回到家，身边的人问起来，我便和他们说了实话。不知谁传了出去，被我初恋知道了。”

“虽说是初恋，但是其实我们并没有在一起啦，只是那个时候我很喜欢他，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我也有同样的意思，现在他知道我是单身，就和我表白了，我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还喜欢他吗？喜欢就接受呗，喜欢不应该藏着掖着。”

对于爱，A倒是坦率，若是他喜欢一个女生，他一定压抑不住自己的那份心动，恨不得将心中所思所想一股脑地掏出来捧在手上，献给自己的心上人。

“喜欢。他很优秀，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但就是因为他太过优秀了，反而让我有一丝害怕。我感觉我距离他越来越远了，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还能和他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你应该不知道我为什么和前男友分手吧？其实我们一开始也是相当的甜蜜，但是我们俩总是吵架，为小事吵架，为大事吵架，为吵架而吵架，为不吵架而吵架。不知怎的，似乎自己失去了理智，没有办法和他再好好地相处下去，只好选择了短痛。”

“但他真的很帅！帅到生气的时候抬起头看着他的脸，我就莫名地想要原谅他！可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我也会腻。”

“所以我想，两个在一起还是需要可以互相理解，如果没法好好沟通交流，最后像闹剧一般结尾，倒不如不要在一起了。我的初恋很优秀，我害怕自己和他在一起拖累了他，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没法成长，那这恋爱谈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你说是吧？”

“而且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在以后若是分手了，那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吗？我没法想象那一天。要是我现在拒绝了他，他还可以在我心里当那床前明月光，我不忍心去改变现在这美妙的感觉。其实他有和我去约会，我也很享受那时的暧昧感，如果他不表白就好了。唉，为什么谈恋爱我就会想这么多呢？学长，你不觉得我有点像《雪国》里岛村吗？享受着驹子的每一滴爱，却又不敢报以回应，因为岛村知道，只要保持着这样的微妙关系，他们俩就不会面对分离的痛苦，反而是可以豪无代价地把自己沉浸在这一时的欢愉之中。”

Yuki似乎内心确实相当挣扎，一大段一大段的想法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屏幕上。文字之间滚烫的情感让人不忍打断她，而这样的困惑倒让A对她刮目相看，心想原来这样美丽的女生也会为爱情所苦恼，本以为为爱忧郁是少数人的游戏，今天倒是敲碎了自己的刻板印象。或许并不是少数人玩着这游戏，只是他们并不会像A这般把自己的情感挥洒在公众空间之中任人欣赏，而是躲在角落自个儿悄悄疗伤。

这一连串的话把A问住了，倒不是A想不出什么好的回答，反而是A想说的太多，但不知道该如何把它们投射在自己的文字上。他并不认为Yuki所困惑的是什么大问题，只觉得是她并没有做好接受表白的准备罢了，换作A，他可不会思前想后，想到什么个人发展啦，什么未来计划啦，在荷尔蒙激情的碰撞面前有什么是值得担忧的呢？走一步算一步是A的理念，只需爱好当下，用心去维持爱的水平，总会有办法去解决那些琐事的。

“哈，其实你说了这么一长串，我想你心里应该也是有答案的吧？我觉着你还是喜欢着你的初恋，所以才会顾虑这么多，如果你没有想好的话，总该是说不出这么多有条理的话，对吧？”

A自知这件事自己并不能提供什么意见，聊天向来如此，看似寻求自己帮忙解决问题的人，往往并没有带着什么问题，只是需要一个外在力量的助推，给予他们勇气去面对问题罢了，至于怎么面对问题，他们早有答案。

“我支持你接受这个段感情，因为我从你的文字里感觉到了爱意，我不喜欢扭扭捏捏地掩饰自己的爱，所以如果是我，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做让自己以后回忆起来不会后悔的决定！”

“不会后悔吗……？好的。”

相比前面略读都需要好一会儿才能读明白的长句，Yuki此时给的回复倒显得简洁很多。

自己本就是饭后昏昏欲睡时被横空叫醒，长长的对谈早已把A的精力耗尽，虽说南方的冬还算暖和，但夜已深，气温降下来后让一直暴露在被窝外打字的手倍感冰冷，已经不能流畅的回复消息了。于是之后的对话A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Yuki表示自己会好好想清楚再做出决定。A心想也算是君子有成人之美，若成了功德一桩。可若这对话给旁人看了，不免要耐不住说上几句：你本就对Yuki怀有好感，第一次见面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时人家分手后正值空窗期，还来和你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生袒露心扉，怎么你就不主动表示表示，说不定你就和人家成了呢？

其实A并不是没有幻想过这一天，因为自己害羞，所以总是幻想着自己喜欢的女生主动过来和自己说话，因为A只是缺点勇气迈出对话的第一步罢了，如果有人打开他的话匣子，他指定比谁说得都多，也许一来二去关系就会变得亲密起来了呢？可那并不是A所希冀的关系，自己若不能战胜自己的怯懦主动开启一段对话，那么说明面前的美还不足以让A鼓起勇气，换而言之，这只是美罢了。面对这样的美，A若还能保持理性，克制着自己的占有欲去欣赏，那便确实是在欣赏美，对A来说，这样的美可以远观而不可亵玩，自己若伸手，结果必然是破坏了美。更何况互相喜欢的人快乐的在一起享受爱情的甜蜜本就是A所向往的，那此刻自己从中阻挠去破坏这样的爱之美，岂不是有悖于自己对感情的理解吗？可自己能否把这样的信念一以贯之，他也没谱儿。

窗外的树被晚风摇的沙沙作响，本是湿冷难耐的夜经这简单而又炙热的爱所温暖，A渐渐步入梦乡，梦里的他奔跑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之上，抬眼望去天空中繁星闪烁，直向着金星那儿跑去，却怎么也看不尽那漫天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