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炎炎烈日的曝晒下,我扯一条毛巾挂上脖子,扛一把铁锤,骑一辆破旧的凤凰自行车,随着打工的人流,意气风发地向黄海边行进。那是二十七年前我念完初二的暑假,那时的我整个一个“问题少年”,不爱学习,看小说练武功爬墙头向往大侠们的江湖肆意人生,期末考试愣是“挤进”了倒数几名。拿到成绩通知单的那个黄昏,好强的母亲一声不吭泪流满面,我虽见不得母亲伤心,但仍不以为然地说:“我不念书了,我要出去打工挣钱!”一阵沉默之后,母亲抹干泪水淡淡地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既然你愿意干体力活儿,明天就跟我去海船上敲铁锈。”海滩上人流如潮。天空像个大蒸笼,远处大大小小的船只变成了一只只馒头或糕点。空中不时盘旋的海鸟,千里海堤上苍翠的古树,把这个夏日的海滩点缀得诗情画意。这是我在“鸟笼”似的校园中从未看到过的美景,我不禁陶醉了。“这才是我要的生活,今后,我再也不要死啃书本了,那滋味我已经受够了!”我喜不自禁,不觉已来到一条大船旁,它锈迹斑斑,足有四五间楼房那么长。四周围站着几十名工人,他们拿出自己的劳动工具,便“叮叮咚咚”开工了。在母亲的指点下,我很快掌握了敲铁锈的动作要领——铁锤下落时要斜向前下方,敲击的力量是要保证每一锤下去都有橡皮大小的铁锈掉下来,过大或过小都是浪费力气。十分钟、半个钟头、一个小时。我的手臂已经麻木了,只好摇晃身体,借助腰肢扭动的惯性,让铁锤随着身体晃动。时间过得真慢,让人觉得熬过了漫长的夏季,秋季却还没来到。我看着自己的责任田——一张八仙桌大小的面积,还有一半的铁锈在冲我笑,可这不是平常父母、老师在我失败时鼓励性的那种笑,分明是在嘲笑我。再看看周围人群,已经通过了老板的验收,领过工资,欢欢喜喜地扛起铁锤,骑上自行车,“叮叮当当”地一路欢歌,凯旋而归。满脸红铁屑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我的“责任田”旁,示意我坐到一旁歇息。她抡起沉重的铁锤,一锤一锤地仿佛敲打在我的心上。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满手铁屑,不敢去擦,任凭夺眶而出的“洪流”把脸上冲出了两条“壕沟”。回到家已是夜幕沉沉。看到母亲拿出针线盒,自己挑去了“血泡”和扎进指肚的“铁屑”,我又心疼又心酸。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我的脸像快蜕皮似的疼痛难忍,我的手臂肿胀得几乎抬不起来,更让我痛苦难言的是耳朵,从离开海滩直到晚上睡下,耳朵里一直在不停地“嗡嗡”作响,我甚至绝望地想到,我从此就耳聋了,这世界从此就是无声的了,这太可怕了!这样的痛苦让我一下子明白了父母平常唠叨不休的话是正确的,也理解了老师们那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是焦灼的。推开大门,望着满天星辰,我在心里许下誓言:我再也不要干那些重复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活!我要读书!这个暑假我绝不能虚度,我要把各门功课拉下的差距赶上来。第二天,我借来了同学的听课笔记和初三的课本,从新华书店买回了一箱《解题指南》和《课堂突破》等资料。碰到难点,我随时记在笔记本上,一天隔一天地去找老师、问同学……母亲不识多少字,不懂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道理,但是她用农村人质朴的事实唤醒了我。初三开学的暑假测试,我考进了班级前十名,政治还得了一百分。从此,我信心倍增——课堂上表面纹丝不动,内心却如掀起万丈巨澜;老师每提一个问题,还没喊人回答,我就想好一两种答案;老师在黑板上书写,我已经把前面刚讲的内容闪电般地在脑海里复习了三四遍……期中测试、期末测试,我的名次直线上升,一跃进入全校前十名,成为校园橱窗“光荣榜”上的一员。后来那个年代的我走进了师范,再后来我走上三尺讲台,成为了光荣的人民教师。二十几年来,在教育过程中经常会碰到和我当年一样懵懂无知的孩童,我多次家访,总是不厌其烦地把“敲铁锈”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讲给他们的家长听。但愿他们能遇到像我母亲这样的家长,但愿“敲铁锈”的“强刺激效应”同样能够在他们身上发挥作用。(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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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沈海军,如东县栟茶镇靖海小学校长,如东县首届青年写作班成员。执行编辑:章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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