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家住镇江市的吴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年过七旬的养父一纸状书告上法庭,借口竟然是想要将母亲的房子卖了,留钱养老。面对这样的诉求,吴怡矢口拒绝,站上了被告人席位,在法庭上与养父据理力争。
“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为了照顾患有精神疾病,如今生活已经不能自理的“疯娘”,吴怡从小到大付出了许多常人无法接受的代价。这一次,她表示自己同样不会退缩。
养女和疯娘之间,究竟又有着何种不可断绝的羁绊,以至于不惜与养父在法庭上针锋相对呢?这一切,还得从吴怡小时候说起。
身世大白如果不是12岁那次遭遇,可能吴怡直到如今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年的寒假,她当时12岁,正好读小学六年级。新年的第一个春节,镇江街头一片喜庆。
而此时,吴怡正跟随母亲吴文煜匆匆顶着冬日的寒风前行。她心中有些怯怯不安,因为这次母亲要带吴怡去认亲。不是别人,正是她从记事起便没见过的父亲——张勇。
“进了门要喊爸爸。”每走一段路,母亲便停下脚步,认真地叮嘱吴怡几遍。听着母亲的叮嘱,吴怡只好一直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这样走走停停,母女二人终于来到了位于城区的一个城中村,吴怡的父亲张勇就在此居住。
吴怡还记得很清楚,当时母亲面色难看得很,显得十分紧张的样子。领着她来到一所民居前时,母亲再次摸了摸她的肩膀,认真叮嘱道:“进了门,一定要喊爸爸,乖。”待她答应后,母亲在门口深呼吸了十几次才带她走进民居中,在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前敲响了门。
看着母亲的表现,听着笃笃的敲门声,吴怡也变得紧张起来。在今天之前,她只是知道自己有个哥哥,还有个爸爸;可自打记事以来,她就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亲人,只是偶然从姥姥姥爷的聊天中得知。
在房门打开前,吴怡曾无数次幻想过和父亲相见的画面,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长得高大还是瘦小?他的脾气怎么样,为什么这些年从来没有和自己与妈妈相见?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吴怡的脑海中。
正在她浮想联翩之际,房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昏暗中一双眼睛冷冷地从门缝中射出,在吴文煜和吴怡身上打量。吴怡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在母亲身后侧着头怯怯地望着房门里。
想起母亲一路上的嘱咐,吴怡刚准备好叫出那声生涩的“爸爸”时,房门打开了,一个男人出现在吴怡的视线中。他摆摆头,示意吴怡和母亲一同进去再说。进门后,吴怡再次鼓起勇气准备喊爸爸时,却被父亲的一句话给惊得噎了回去。
只听父亲冷哼一声,冷冷地瞥了母亲一眼,道:“疯婆子,这就是你捡来的女儿?”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吴怡的耳畔。自己难道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自己是捡来的?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身旁的妈妈,希望她能够反驳父亲的说法。
可是妈妈脸上却已经是一片泪水涟涟,她颤抖着蹲下身子,紧紧将吴怡搂进怀里,喉咙里发出呜咽声,似是乞求般对父亲说道:“儿子已经不在了,就把她当亲闺女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见到母亲这样的姿态,父亲不再作声,只是默默地走到一旁找了个椅子坐下,用眼神示意母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吴怡同样在一旁用目光哀求着母亲,希望能从母亲的嘴里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
原来在年10月的一天,吴文煜早早出了门,突然在路边听到一阵嘹亮的啼哭声。她循声找去,在一个垃圾桶旁看见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吴文煜犹豫了一下,弯腰将婴儿从地上抱起,说来也奇怪,方才大哭不止的婴儿被吴文煜这么一抱,哭声立马就停了。
看着婴儿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对自己毫不害怕,吴文煜瞬间想起了夭折的儿子,就是那么一瞬间,她把怀中的婴儿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认为这是一种天赐的缘分,何以这孩子一看见自己便停止了啼哭呢?说不准是夭折的孩子重新投胎来找她了!
这个孩子正是吴怡,说到此时吴文煜已然动情,紧拥着吴怡不断抽泣,说道:“好孩子,当时你的襁褓里还有一张纸条,你是年7月出生的。”吴怡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不禁与母亲相拥而泣。
被疯娘养大的孩子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吴怡打心底里更加佩服妈妈。自己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从小到大妈妈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己舍不得吃穿用度,常年穿着一身素色的旧衣服,对自己却格外大方:学习用品、玩具、零食、衣服一样都不缺。
吴怡知道母亲患有精神疾病,打从她记事起,每隔两年妈妈就要去精神病院疗养一段时间,她也曾经看过母亲犯病的样子,十分可怖。医院时,都是由姥姥姥爷前来家中照顾她。
因为疾病,没有单位愿意接纳母亲,父亲又常年在外独居,幸而姥姥是某单位的离休干部,每个月都会从退休工资中拿出一些钱帮扶吴怡母女。同样因为母亲的疾病,吴怡从童年便遭到了周围小伙伴的歧视和疏远。
这也使得吴怡一度陷入自卑,她曾经也伤心过、难受过:为什么妈妈有这样的病,让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这样的童年生活也使她内心受到了伤害,十分内向和敏感。随着年龄增长,吴怡进入小学后,也不敢与别人提起家庭,甚至少有朋友,生怕同学们知道了妈妈的情况。
可是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横亘在吴怡心中多年的问题如春天的冰雪般悄然消融。生恩不如养恩亲,身患精神疾病的母亲硬是将自己拉扯这么大,单是这份恩情吴怡今生便无以为报,没有母亲当年的收留,她如今还不知道会流落何方。
吴怡在心中默默发誓,今后一定要好好读书,早日成才,参加工作,照顾母亲。
年,一直疼爱女儿和外孙女的姥姥因病去世。生活在给予吴怡悲痛的同时,却也给她看到了新希望,似乎日子真的好起来了。因为居住的城中村搬迁,父亲搬回了家,同吴文煜和吴怡一同居住。
这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个家总算有个家的样子了。巨大的幸福感充斥着吴怡的内心,她管张勇叫爸爸。张勇也不再保持初次见面般的冷淡,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融入这个家庭,与吴文煜一起承担起抚养吴怡的责任。
直到现在,吴怡仍然称那段时间是她成人前所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虽然经济条件不是特别优越,但家庭完整,生活平凡而幸福。她很满足于这样的现状,这就是普通人生活的最大期望:父母身体健康,自己学业顺利,道路平坦。
可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五年后,父亲不知为何又离开她们,去了外地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里,吴怡刻苦读书,成功考取了南京大学。在大学即将毕业之际,好几个南京单位向吴怡抛出了橄榄枝,希望她留在南京工作。但吴怡考虑到母亲的身体状况和实际条件,毅然选择回到镇江工作。
从此,吴怡便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在家中,她要照顾日益年迈的母亲,为她穿衣擦脸,当年悉心照顾她的母亲变得像个小孩一样需要照顾。每天将母亲照顾妥当后,她又匆匆赶去单位工作。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年。
不知不觉,吴怡26岁了,身边的亲戚朋友不止一次劝她:“姑娘到了年纪就应该早些成家,毕竟女孩最好的年纪就那么几年,现在再不考虑,到时候想嫁就晚了!”可吴怡对于这些善意的劝告都一笑而过,对于婚姻,她有自己的想法。
若是自己嫁了人,那么年迈且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该怎么办?到时候自己嫁的男人能真心真意对母亲好,赡养母亲吗?母亲就是吴怡最大的牵挂,如果不能照顾好母亲,自己宁愿不嫁人,一心一意为母亲养老送终,未尝不是个好选择!
也许是上天眷顾这个善良的姑娘,吴怡在单位结识了同事赵刚,是从贫困县走出的大学生。他十分符合吴怡的择偶标准,为人忠厚老实,做事靠谱,性情温良。这样的男人不会因为母亲的特殊情况而嫌弃,因此当赵刚开始追求她时,她欣然表示道:“我们可以先试试看!”
两人在交往过程中对彼此的感觉都很好。年,赵刚向吴怡求婚,吴怡问他:“婚后你是否能陪我一起伺候、赡养我的母亲?她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这一切你有知情权,我从来没有对你隐瞒过。”
吴怡的眼光果真没有看错,当得知吴文煜的情况后,赵刚没有过多犹豫,点头答应了下来。他向吴怡许诺,婚后会帮吴怡一起照顾“疯娘”,一家人互相扶持,不离不弃。年10月1日,两人的婚礼在这个举国同庆的日子举办。张勇和吴文煜以吴怡父母的身份参加,在双方亲朋好友的见证与祝福下,两人正式结为夫妇。
婚后,吴怡和赵刚通过按揭在镇江购入一套房产,两人搬进新家生活。为了照顾母亲,他们将母亲从旧房子中接到新家居住,原来母亲居住的那套房子就闲置了下来。
久病床前无孝子?俗话都说:老顽童。意思是老人的年纪越大,反倒脱去了那份沉稳豁达,变得如同幼年时一般淘气顽劣。吴文煜也不例外,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年事已高的吴文煜病情愈发严重起来,已经发展成老年痴呆症。
老年痴呆症又称阿兹茨海默症,多发于70岁以上的老年人群体。症状主要为健忘和判断能力下降,严重者会丧失基本意识,日常生活难以自理,甚至卧床不起。到了后期,有生命危险。
而此时的吴文煜已经失去了许多记忆,连有关于吴怡的记忆都丢失了。她每天眼神茫然,痴痴地坐在房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对女儿女婿的照顾,有时候她显现出极端不配合的倾向。尽管如此,吴怡夫妇依旧没有丝毫不耐,每天两人分工合作,将老人照顾得妥妥帖帖后再出门工作。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年4月,吴怡下班回家时发现家里大门开着。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家里进贼了,而是母亲走丢了!她连鞋子都顾不上脱,一边呼唤母亲,一边搜寻了整个房子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母亲的身影。
知道母亲走丢的情况后,吴怡心乱如麻,第一时间打电话联系丈夫赵刚。闻讯,赵刚迅速赶回家中,两人在大街小巷上四处寻找,整整找了一天却一无所获。次日两人都要工作,但想到母亲现如今不知道在哪流浪,吴怡哪还有工作的心思。
于是,她又告了一天假,打印了一大摞寻人启事,在街头巷尾张贴。同时,通过网络平台、电视台等途径,发布寻人启事。此后,吴怡和赵刚两人轮番请假,一人一天寻找,整整一个多月后,终于将走失的吴文煜找到。
有了前车之鉴,自此但凡吴怡和赵刚出门,他们都会将房门反锁,以防母亲再度出门走失。为了照顾母亲中午的饮食问题,夫妻两人招聘了一个家政钟点工,每天中午来负责母亲的饮食起居。
平静度过两个月后,吴怡突然发现自己整整两个月没来月事。她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跑到药店买来验孕棒检测,果然怀孕了!按理来说,这是一件喜事,小夫妻已经结婚两年了,是时候该要一个孩子了。
赵刚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后十分欣喜,已然沉浸到成为父亲的喜悦之中。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吴怡面露难色地告诉他:“我想把孩子打掉。”
听到妻子匪夷所思的言论,赵刚不能理解,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为何要打掉?看着情绪激动的赵刚,吴怡耐心解释道:“你看,我们现在不仅每个月要还房贷,还得照顾妈妈。假如我怀孕了,那么到时候坐月子时又得照顾我,还得分心照顾孩子。哪来的人手照顾母亲呢?”
可赵刚还是执意不肯让妻子将腹中的胎儿打掉,看着丈夫执拗的模样,吴怡哭了。她泪流满面抱住丈夫:“我也不想打掉孩子,可是真的照顾不过来,我们现在的收入请不起全职家政,请你体谅一下我……”最终,赵刚还是迁就吴怡,医院做了人流手术。
这一年,吴怡的家庭经历了太多,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年春节期间,长期失去联络的张勇突然找上门。如今张勇已经年过七旬,是个古稀老人,一见面寒暄几句后,张勇就说出了这次找上门来的目的。
原来,这几年他深感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如从前,想找个条件好些的老年公寓入住,这样也能有个照顾。可是他的退休金微薄,这些年来基本没有什么积蓄,若是住进老年公寓的话,万一自己生了什么病要用钱,会相当麻烦。
正好吴文煜名下有一套闲置的住房,可以将其卖掉,卖房所得他与吴怡一人一半。将来张勇百年之后,剩余的钱给吴怡继承,这一切都可以在公证处进行公证。
得知张勇的想法后,吴怡没怎么考虑,矢口拒绝了养父的请求。因为那套住房是姥姥生前单位所分,在住房改革时姥姥用她的工龄买下了这套住房,房子的产权在吴文煜的名下。
虽然这套房产是张勇和吴文煜婚姻存续期间的财产,但吴怡想起姥姥去世时留下的遗嘱,上面明确写着,这套住房是留给吴文煜居住到老的。
吴怡不能让养父卖掉这套房子,但为人子女,赡养年老的父母是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吴怡表示,可以让养父搬进自己家中跟他们一起生活,她和丈夫可以负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没想到张勇断然拒绝,他满脸不耐地告诉吴怡:“我这辈子被你姥姥一家害惨了,结了婚后才发现她有精神分裂症,这么多年离婚也离不成,我这一辈子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顿了一下,养父接着说:“年轻的时候,正是不愿意面对吴文煜,我才四处漂泊流浪。难不成临到老了,你还要让我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吗?我心里不想添这个堵。”
看着养父始终固执己见,吴怡提出每个月给养父一些经济上的补偿作为赡养费用,并且若是产生了医疗费用,她和赵刚也能力所能及负担一部分。
此后几人数次交涉,均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张勇后来求助法律援助,得知如今的吴文煜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她的民事权利应由监护人执行。也就是说,现在吴文煜没有自主意识,买卖房产的行为需要由监护人全权负责。
换言说,只要张勇拿到吴文煜监护人的身份,那么吴文煜名下的房产只有他有权处置。于是,张勇委托律师向法院提出申请,请求法院宣判吴文煜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并指定张勇为监护人。
吴文煜的医学鉴定结果出来后,显示为长期服用抑制精神分裂症的药物,如今属于中度老年痴呆症,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范畴。同时,张勇还称在与吴文煜结婚前,并不知道其患有精神分裂症,之后两人数次分居。但在吴怡上初中和高中时,每年他都承担了部分费用。
对此,吴怡表示无异议。年7月,法院判决吴文煜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指定张勇为监护人。在判决结果下来后,张勇没有前去探望过吴文煜,也没有承担起监护人的责任。两个月后,他找上吴怡,表示那套房子他找到了买家,要求吴怡交出钥匙并将里面的家具搬离。
为了阻止养父将房子卖掉,吴怡索性带着养母住进老房子中。
同年,张勇以原告身份再次起诉吴怡,并以代理人身份将吴文煜列为原告。他提出:首先年,两人生育一子,并办理有独生子女证;第二,当时吴文煜已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明显不具备收养条件;第三,直到现在两人都没有在民政局办理过收养手续。
因此,他请求法院判决确认吴文煜和吴怡的收养关系无效。吴怡与张勇对簿法庭,虽然没有办理收养手续,但经过三十年的生活,收养关系已成既定事实;如今吴文煜明显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虽身为原告,但并不能表示本人的真实意愿。
经过法院审理,认为吴怡与吴文煜的收养关系确认为年,早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收养法》颁布前,法院承认这个既定事实;另外,张勇在吴怡六年级时便得知了其的存在,在知情的情况下,承担过吴怡的抚养义务。
因此,根据相关法规和合议庭讨论,法院宣判驳回张勇的诉讼请求。诉讼结果下达后,张勇没有提出上诉,吴怡拿着法院判决书,抱着白发苍苍的“疯娘”泪流不止:
“我永远是妈妈的小棉袄。”
结语: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可面对没有血缘关系且罹患痴呆症的“疯娘”时,吴怡不仅没有将她视作包袱,反而十年如一日悉心照料病重的母亲。为了照顾好养母,她放弃了前途光明的工作、打掉孩子、甚至不惜与养父对簿法庭。
吴怡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久病床前有孝子,而当今社会又有几人能做到吴怡这个份上呢?对此,你怎么看?